天花板成为田醒春现在最重要的课题。
她呆呆盯着它,慢慢的想。想从前见过的天花板,家里的天花板,看见过的许多天花板。
她和许节第一天在出租屋住下的晚上,她们挤在现在樊倩睡的那张单人床上,头挨着头。她那时候看不见,许节告诉她天花板被夜色笼罩的很黑,角落里有一只蜘蛛在吐丝,给自己编织一个新家。
“就像我们一样。”为了找房子,许节跑前跑后的忙了一整天,嘴皮子都说累了才求到当时的房东宽限她们几天交房租。但她还是很有活力,听不出疲惫,“我们也给自己找了个新家。田醒春,明天我是晚班,白天我们去买个风扇怎么样?我看阳县热得很。”
田醒春本来想要摇头,但单人床太逼仄,她怕自己的动作挤着许节。她小小声的说:“但是风扇很贵吧,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诶,也是。”
田醒春感到身边松快了一点,许节侧身躺着,离她远了一点,“这样会不会凉快一点?”
“嗯……差不多吧。”田醒春摸索着朝许节伸手,想要把她拉过来一点,“你别摔下去了。”
许节的手也很粗糙,掌心有很多厚厚的茧子。田醒春摩挲着许节手上的茧,干硬的皮肤硌着田醒春的手指,“我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许节把额头贴到田醒春的额头上,笑时发出的气喷到田醒春的脸上,“能的。你的眼睛又不是先天的,可能是摔到之后有点没缓过劲来,等缓过来就好了。”
田醒春最信许节,她说什么田醒春都觉得是对的。
于是田醒春说:“嗯。”
“等我的眼睛好了,我们就都能干活了。到时候我们有两份工资,这样就能买风扇了。”
“好。不光买风扇,我们还要买好多好多……”
许节畅想未来的话在田醒春耳边逐渐模糊消失。
田醒春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盯着医院的天花板补完回忆中许节没有说完的四个字:梅干菜饼。
她的心发起一场地震,震动五脏六腑,震动血管里的血液。
“我回来了。”
在田醒春的身体要坍塌之前,段岸若无其事的救了她。
段岸对田醒春晃一晃手上的饭盒,笑出嘴角一个很可爱的小酒窝:“吃点东西吧。吃了以后能感觉舒服一点。”
她把田醒春的病床摇起来,又帮田醒春往床上架好了小桌板。田醒春自己打开饭盒,白粥的热气扑面而来。田醒春原本没觉得饿,现在看见了米汤,胃一下子叫起来。
段岸坐在她床边,从装饭盒的袋子里掏出一颗咸鸭蛋。她在小桌板上啪啪啪把咸鸭蛋壳敲碎了,一边剥着蛋一边说:“我怕白粥没味道你不想吃,所以顺了个咸鸭蛋来给你借借味儿。”
“谢谢。”
田醒春咽下两口粥,身体有了些力气。
段岸把剥好的咸鸭蛋丢进田醒春的饭盒里,听到田醒春问:“段岸,你一定会帮我找到杀害许节的凶手对吗?”
段岸搓了搓手指,抬眼诧异地问:“怎么了?”
田醒春握着勺子,“你会吗?”
段岸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会啊。”
“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吗?”
“对啊。”段岸意识到自己嘴快,也意识到田醒春意有所指,她及时补上一句,“当然要在合法的前提下哈。”
田醒春听见这句话以后没再说话了。她继续喝粥,把段岸剥好的咸鸭蛋用勺子碾碎,拌着白粥一起喝。
半碗粥下肚,田醒春平地惊雷:“许节其实是我害死的。”
8月25日(三)
眼睛好了以后,田醒春特意看过许节当时给她描述过的角落。蜘蛛不知道去了哪里,它结的网破了,蛛丝在空中随风飘荡。
——
段岸浑身都僵住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调动自己的五官,呼吸的方式都被丢到脑后。直到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她才猛地从喉咙里呛出一口气。
“什么?什么意思?”
段岸茫然地看着田醒春,“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许节是你害死的?田醒春,什么意思啊?”
段岸的世界只剩下这个问题,她除了“什么意思啊”以外说不出第二句话。
田醒春放下勺子。她看向段岸冷静从容地像是换了一个人,只有额头上厚厚一层纱布在提醒着段岸:不到几个小时以前,田醒春真的在大街上发过疯。
“对不起。”田醒春木着脸,不知道在对谁为什么道歉,“我把许节害死了。”
段岸的手机里跳出高温预警提醒。今天阳县的温度比昨天更高,逼近人高烧时的体温。
段岸坐在冷气不足的病房里,周围乱糟糟的。有的病人在休息,有的家属拿着手机很大声的打视频。护士们提醒家属保持安静,她们走动时发出的散乱脚步声在段岸的耳朵里无限放大。
我把许节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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