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冉冉默了一会儿,“五两。”
……
接续她话音的是一声极轻的笑,像是想止又没能止住的忍俊不禁,挟裹着沉静熟悉的温热气息,一瞬震得她耳朵都有点发麻。
祈冉冉顿时不自在地晃了晃脑袋,只觉这声从喉间压出来的低沉笑意好似春日泥土下蠢蠢欲动的小飞虫,不仅伺机沿着她的裙摆哼哧哼哧朝上爬,还尤要一个劲儿地往她耳廓里钻。
她难得觉得喻长风有点烦人了,端着那双雾蒙蒙的黑眼睛,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你笑什么?难道不是五两吗?”
喻长风道:“是五两。”
他罕见得抛却洁癖,主动抻袖掸了掸廊道侧边的栏凳,下巴轻轻一抬,示意祈冉冉,“坐。”
微醺状态下的公主殿下格外听话乖巧,不仅有问必答,闻言还又‘哦’了一声,抱着裙摆坐到了他手指的位置。
然约摸是午后的天气太过闷热,醉意也因此被催发得格外快,祈冉冉在坐下之后,整个人便开始止不住地往下塌,仿佛一个立在阳光下的小雪人,下一瞬就要被太阳晒化了。
喻长风无奈,他原本想着等她坐下之后,便将今日奉一送来的消息尽数告知于她,即便如此施为或许会给天师府的情报网带来些不必要的‘曝露之患’,但对于褚承言那伪君子的真面目,他觉得祈冉冉合该第一时间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此时此刻,阻止小雪人融化明显成了重中之重,坚实小臂遂隔着宽大的袖摆笼到祁冉冉的后肩上,五指搭住她肩头,微一使力便将人抱了满怀。
“祈冉冉。”
通知一事自然也得往后排,喻长风晃了晃她,从袖中取出一方路引,
“醒醒,你路引上的名字还没填,要叫什么?”
这原本也是他特意空下来的,且不论祈冉冉与郑皇后之间有何龃龉,她在离京之前密会过褚承言,这是不争的事实。
倘若她真如朝中传言那般,是因为与某人怄气才决意离开上京,那么路引上的名字无疑会是她能留下来的最好的‘被追寻’线索。
他不怕褚承言会据此追过来,甚至禛圣帝带着郑皇后一齐找来他都无甚所谓,但如果祈冉冉当真需要一个‘情非得已’的回京台阶,他愿意给她提供这个机会。
祈冉冉被他晃得清醒了三分,她眨眨眼,视线定格在路引上方空白的姓名栏,半晌之后微微颔首,自言自语地嘟嘟囔囔道:
“对,‘祈’是国姓,在外不能再叫祈冉冉了。”
蘸好墨汁的毛笔被她恍恍荡荡捏在了手中,笔锋几次瞄准落下,却是次次都偏向一旁。
“就叫,叫……”
回之后她就开始烦了,眉头不耐蹙起,右手抬起又放,明显是个想摔笔却又生生扼制住了的怄气架势。
“……喻长风。”
片刻之后她干脆仰头,后脖颈虚虚枕进天师大人隆起的臂弯间,迷蒙的眼底盛着日光,碎金弥散般横波荡漾。
“你替我写吧。”
“就叫,喻恬恬。”
重逢
喻长风是喻氏一族中最为传奇的天师继嗣。
他模样极好, 幼年即是香培玉琢;生来早慧,垂髫便会预卜占星;然天赋才能又非仅限于此,自开蒙之后, 辞章拳脚无一不精, 十四岁擐甲执兵,十六岁得胜回朝,归来之后声名大燥, 便连禛圣帝都欲破格许他滔天奖赏, 可他却在归京之后突然堵门不出,且一藏就是两年。
众人对此聚讼纷纭, 有人说喻长风是仙人出世,虽万邪不侵, 到底也需清修, 避世的这两载便是去独自修行了;
但也有人坚执声称, 喻家继嗣明明就是在即将入上京时遭了埋伏, 只是彼时那激烈缠斗的‘战场’事后被人完全抹了痕迹,这才致使他的亲眼所见成了虚妄之言。
然无论如何, ‘天师继嗣曾两载未有现于人前’,只这一点便首先不容置喙。
元秋白曾在他正式登上天师之位后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他那两年的行踪,他揣着个预设性的推测问法,一次就能列出十几种或靠谱或离谱的假定情形。
最为荒谬的一次,他问他, “喻长风,你那两年该不会是被山里的狐狸精捡回去养了吧?”
当时正在饮茶的天师大人几不可察的停住动作, 半晌之后才不置可否地搁下了茶碗。
他在心里回答——
确实是被捡回去养了,只不过捡他的并非山里的狐狸精,而是人间的鬼精灵。
祈冉冉彼时并不叫‘祈冉冉’, 她在外需得隐匿身份,故而一直都随母姓‘俞’。
初见那年她才十一岁,一看便知是银屏金屋里用心娇养出来的大小姐,开朗,明媚,容颜姣好,谈吐不俗,有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还相当得爱使唤人。
喻长风在天师府时虽说过得悒郁又压抑,然却从未有人敢使唤他,可在与祈冉冉‘同居’的两年时间里,大小姐几乎将他从头到脚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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